贾腾把言行带到客房后,又离开。

    言行躺在床上,回想起贾腾说的话。

    能进入禁地最好,但其中也有困难。

    那片十里枫叶谷是张知秋亲手为林红叶种下,一别张知秋,至今十九年。

    这十九年,可以说都是林红叶一人度过。

    一个人孤独了十九年,可以想象她的性情会多么难以接触。

    曾经有或刻意或无意进入过十里枫叶谷的人,都道林红叶泼蛮无情,不容分说就大打出手。

    不容任何人踏足她与张知秋的私有领地。

    但毕竟有两人是例外的,可见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言行要进十里枫叶谷,交手是肯定的,言行要先胜过林红叶。而这还不够,谁也不知林红叶若是不能把言行打出去,她会做出什么来。

    胜过,还要能对话,能说服林红叶援手。

    否则,林红叶若一旦做出什么自毁的事来,牵扯出有人追查,再查出火行道法,一切都完了。

    毕竟,林红叶现在的状态很可能是不可控的。

    但若成功,现在面临的一切忧虑也都化解了,不用为寻找中间人发愁,不用担心暗中潜入会被人发觉。

    言行就可以在最安全的地方见到该见的人,说完该说的话就离开,不会有更多的人知晓和察觉。

    走入属于林红叶的禁地,未必是个稳妥的选择,但若能在那里完成这件事,却是最稳妥的。

    这是柄双刃剑。

    但言行决心已定。

    他还有个帮手。

    汪琴。

    或许他也可以帮一帮汪琴。

    汪琴和林红叶能入世,对后事也是助力。

    大变将至,谁也不能独避世外,所有的力量都应

    汇聚起来。

    言行稍作休息。

    趁着天未亮时,又翻窗跃出,向北走去。

    去往十里枫叶谷也需掩人耳目,因为林城已经几乎没有人会走到那里去。

    自从有了那片十里枫叶谷,林城开始渐渐流传起一首歌谣

    一去十里无人迹,红叶深处,刹那风起,红衣仙子迎风立,残叶骤起迷人眼。那时盛夏,霎时秋凉,人回还。

    这是曾经进入过十里枫叶谷,又不由分说被打出来的人自嘲而作的。

    慢慢被传开,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地方不要去的好。

    开始有人不信,豪言壮语去试探,有好事的人去看热闹,见到去试探的人鼻青脸肿的出来,又当做是乐事传开。

    到现在,已经有些年头没有人再去招惹了。

    正因如此,若是让人看到言行进去,不免又要惹人到谷外看热闹,也就同样会招来人探究言行到底是什么人。

    所以,不让人看见,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也就不会有人知道。

    十里枫叶谷外,近二十里都无人居住。

    对言行来说,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那里的只有两个世外之人,而她们还可为他招来他要见的人。

    言行边走着,边笑,心道,好似注定了要来十里枫叶谷走一遭。

    但还是不敢大意,汪琴在谷外守了多年,立誓要把林红叶带回却没能做到,那几乎可以认定林红叶的修为在汪琴之上。

    而贾腾说汪琴是有可能突破到太玄境的人。

    更重要的,还是林红叶现在的性情,究竟能不能好好谈一谈,这才是关键。

    天亮时分。

    言行来到了一片枫叶林之外。

    正是深秋,落叶纷纷,残红似血。

    言行没有径直的走入,谷

    外有一处简陋的茅屋小筑。

    小筑外,有木板拼成的小桌,小桌旁有两张简单的板凳。

    其中一张板凳正坐着一个人。

    汪琴。

    言行远远走来时,她就视线不离。

    还是没有话语,言行向汪琴走了过去。

    如昨夜汪琴不置一词坐在言行对面一样,言行也不置一词在汪琴对面坐下。

    不过,这里不是流金消玉苑,没有人给言行奉上酒食。

    他只能看着汪琴独自小酌。

    互相打量着,昨夜算是没有交集,而现在,言行不请自来,为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的交集似乎来得太快,汪琴心想,昨夜似乎是多此一举了,失策失策。

    但她的眉宇间也没什么不快。

    虽然近几年几乎已无人来这里了,但过去也算是屡见不鲜。

    最多还是如过去一样,随他进去,再随他出来。

    想到这,汪琴也不再看向言行,别过眼去,一副你随意的神情。

    而这,却多少让言行感到意外,他原本还以为汪琴是不会让人进去打扰清净的。

    摇头笑了一声。

    这一笑,又把汪琴了眼神招了过来。

    言行道“汪师姐在这里也住了十九年吗”

    终于说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汪琴的年纪比言行大了十来岁,同为五行,称一句师姐并无不妥。

    没有回答。

    但汪琴有了些疑惑,言行并没有身穿道袍,这句汪师姐显然是说他也是修道之人,那昨夜在流金消玉苑为何会被排挤冷落

    同门应该不至于如此,除非他也和自己一样不尊师重道

    自己因为一个誓言,他又是因为什么

    林红叶不出这片枫叶谷后,汪琴劝说未果

    后,也就自此留在了这里,时不时进谷再劝说一番。

    至今也差不多十九年。

    从一个懵懂的少女,变成了一个饱受非议的三十好几的女人。

    一个能为誓言蹉跎了十九年还不离去的人,不论他是谁,都是值得奉上敬意的。

    昨夜一无所知。

    而现在,言行很想表示自己的敬意。

    言行道“我很想敬汪师姐一杯,可惜身前无酒,也无杯。”

    看着桌上只有汪琴一壶一杯,有点惋惜无奈。

    汪琴道“我这里只有一个备用的酒杯,却不是为你备的。”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轻柔,如淡雅的风声拂面。

    还有她身周的香气,依然沁人心脾。

    言行向枫叶谷望了一眼,道“她也会走出来和你对饮吗”

    汪琴再一次没有答。

    把身前的酒壶轻轻推向言行,道“你若不介意,用它吧。”

    这是个很平常的酒壶,不是昨夜那个硕大的酒葫芦。

    言行拿起酒壶,道“好,敬汪师姐一杯。”

    神色庄重,这一杯的确是带着敬意的。

    汪琴举杯轻轻碰了酒壶,一饮而尽。

    言行高高举起酒壶,大张开口,任酒倾泻入口。

    这酒,并不是昨夜他喝过的酒,别有一股清香,是在张城喝过的杏花酒。

    把酒壶又放回汪琴身前,道“汪师姐也喜欢喝杏花酒吗”

    有种哀愁涌上心头。

    汪琴望向枫叶谷,道“不,这是她爱喝的。”

    昨夜那个酒葫芦装满的,正是张城的杏花酒,为林红叶打来的,她自己留下了一些。

    言行叹息道“也是张知秋爱喝的吗。”

    汪琴又瞥向言行,道“这些,你是从

    哪里听来的”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九年了,曾经引起的轩然大波历历在目,汪琴虽几乎与世隔绝,但也知道这件事早就应该尘封。

    十九年前,他还是个孩童,怎会知道

    言行心有所感,若自己也遭遇不测,洛依也会如林红叶一样带着他们共同的回忆苦守余生吗

    不,不需要遭遇不测,现在天各一方,洛依和林红叶面对的,也是一样的。

    终究是辜负了她。

    言行道“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什么人,提起这件陈年往事做什么酒后的谈资吗

    尽是些无趣的人。

    汪琴道“那你看来并不是为了验证传言,要进去做什么”

    既然知道了这件陈年往事,就会知道关于林红叶的传言是真,汪琴也就不知道言行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了。

    言行道“我想与里面那位师姐谈一谈。”

    汪琴莫名一笑,道“谈什么”

    一个年轻小子,也要去劝林红叶回去吗怕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汪琴怎能不感到好笑。

    言行却还是平静地道“请那位师姐帮一个忙,借她的十里枫叶谷一用。”

    言行的神情不像是说笑,但汪琴看着他脸上的认真,却笑出了声。

    言行看着汪琴,又认真地道“还请汪师姐助我一臂之力。”

    汪琴又笑了一阵,笑声止歇后,道“你挺有意思的,不过,你还是回去吧。”

    在她眼里,言行是一副单纯的模样,都不忍心看着言行进去讨一顿打了。

    言行像是没听到汪琴的话,又道“或许我也帮汪师姐达成誓言。”

    汪琴神色一变,她一日也未曾忘了当初的誓言,更不忘解开朋友的心结,但这个年轻小

    子,任她怎么看,也看不出他能有帮到她的可能。

    只是他脸上那股坚定认真的神情,诉说着他的底气。

    汪琴看了言行许久,鬼使神差地道“你要我做什么”

    言行道“请汪师姐与我一起进去。”

    汪琴道“然后呢”

    言行全然不知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汪琴很清楚,陌生人不容分说就会被打出来,即便是汪琴进去也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大打出手。

    言行道“必要时,替我安抚那位师姐。”

    只是安抚,甚至没提联手

    汪琴道“仅此而已”

    言行道“仅此而已。”

    这个年轻小子竟然自信能胜过林红叶

    汪琴又一次细细看向言行,发色瞳色寻常无异,他的自信从哪里来

    但那从容的神色,不像是虚张声势。

    也许是自觉已经无能为力了,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汪琴深吸了一口气,道“何时”

    言行道“现在。”

    汪琴再不二话,起身走进小筑,背上她的琴。

    两人一同向枫叶谷走去。,